笔记

金宇澄繁花读后感6篇

《繁花》读后感(1):荤素之悲

通本444页的《繁花》,一天20页地看,像吃零嘴,像服甜药,甘苦杂糅地读完。核心人物一对朋友兄弟,沪生和阿宝。童年时期,借沪生连起小毛、姝华,小毛再带出银凤、大妹妹、兰兰;阿宝串上蓓蒂、阿婆、小珍、雪芝,人物像串珠也似地相连,与此同时,岁月也缓缓移进。回到当下,旧人远去新人来,沪生司律师,认识陶陶、芳妹、梅瑞、小琴,阿宝营外贸,结交李李、汪小姐、葛先生、苏安、康总、玲子等等。

作家最残忍,使“对照计”,雪白如鸽的少年时代和肥皂水似的中年来回穿插,好比左右两掌掌心交叠,互试体温。中年是现世,过得慢,少年是追忆,过得快;因此也是追逐的游戏,最后过去时赶上进行时,来到人生中又一个关节部位,小毛病故,李李出家,汪小姐怀上怪胎,陶陶离婚,小琴摔死。这般惨烈的关节,少年时不会有,因此不是天然遗传,更像骨质增生。美有几重遭遇,三等的,是雪芝兰兰这种,纯洁的变油滑,或者梅瑞这种,美好的变颓废;二等的,是李李这种,被玷污了仍旧纯洁,只是疲惫,唯有隐世逃遁;一等的,是蓓蒂与春香,在好的时候走了,永远是好的模样。这就是“沪上十二钗”,“副册”,“又副册”。

能想到的妙笔都在这儿了,写大事件,好比男女偷情,常用电影笔法,阿宝见5室阿姨与黄毛偷情,紧扣阿宝视角,禁锢读者“全知”权利,反而真切,禁忌,刺激。

“再以后,空中一个雷鸣,一道雪亮的豁显。阿宝眼前,冲头缩回高位,小窗前方,露出5室阿姨三分之一后背,三分之一短发……”

与此同时阿宝还在做工:“注意挑出铁皮件,嘡的一响,落到竹筐里。”

读者马上化身电影观众,书影两脉淋漓尽致地打通。源头上讲,写法是舶来品,福楼拜在19世纪50年代,《包法利夫人》著名第八章里,就曾用过。

等到了写景处,中国笔法臻熟到极致,眼前出现羊脂白笔端,在印刷纸上飞。

“远见一艘苏北驳船,等于沪西一条不烂之舌,伸出桥洞一截,椭圆船头翘于暮气中,上有小狗两只,像舌苔上两粒粽子糖,互相滚动,一转眼,弹跳到岸上,隐进黑暗里。”

或者写上海的瓦,被千人万人写过的瓦:

“两个人凭窗南眺,夜风送爽,眼前大片房顶,房山墙,上海层层叠叠屋瓦,暗棕色,暗灰,分不出界限,一直朝南绵延,最后纯黑,化为黑夜。”

前一个例子,是活物总结成形与块;后一个例子,是静物提炼成纯净的颜色。这就是摄影与绘画的区别。

而在这些景里过往的人,因为在成长,所以更活,闹剧不少,离合不缺。唯独主角两个,一直“清清爽爽”,檐下过而尘不沾衣。沪生比较冷,阿宝比较柔,我不喜欢沪生“我不禁要问”的大字报腔调,因此更爱阿宝,会为美人心痛,比较温暖。但归根结底,只这两人是冷的。好似大观园里那块通灵玉,前身是石头,有重量而无温度,本质上讲,在感情上是缺少某种维度的。不过正是这种“温柔富贵乡”走过一遭的看客,说的话常常经典,像谶语。

全书尾声处,小毛讲故事,五颜六色段子,沪生只说,“讲的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再讲女邻居情史,沪生又说,“男女谈到感情,问题就来了”。都是在作结语。我常常想,要是《石头记》后三四十回还在,雪芹兄是不是也有类似叹语。

作者答读者问的访谈里,多次提及“不响”一词。

“沪生说,我一直听玲子讲,阿宝比较怪,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阿宝的心里,究竟想啥呢。”

“阿宝笑笑说,一样的,玲子也问过我,讲沪生这个男人,一直不离婚,只是笑笑,要么讲,‘人们不禁要问’,文革腔,玲子完全不了解,搞不懂沪生心里,到底想啥呢。沪生笑笑不响。”

沪生阿宝常常“不响”,其实接近海明威笔下的尼克和亚当。被岁月炮轰之后,剩余日子里,都在拾震碎在地上的七魂六魄,努力撑起皮囊与心。

繁花落尽。

《繁花》读后感(2):南方巷陌,千疮百孔

“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甫一开篇,金宇澄借王家卫的镜头暗喻,末了以一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收尾,观众读者们自此齐齐打了个激灵,魂归附体,作者接着说“上帝不响,像一切都皆由我定。”如打哑谜,这下云里雾中,摸不清楚了。

说起来,刚拿到手时,迟迟读不下去,搁置了有半年之久,总在怀念南方巷弄时拿出来咂摸一番,渐渐地就读进去了,好书和人一样,并非乍见之欢,多属久处不厌,此书的细碎与篇幅对寻常人来说都是门槛,你必须耐着性子挑灯夜读,与其耳鬓厮磨,不对付的,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将你推出“舞池”,有耐性有底子的,咱们再来踩一踩这旧上海的调子,心惘神迷。

先说文字,初见尤惊艳,看下去便觉得晦涩,有些语句不知是沪上方言还是古语旧调,也没有时下小段小段分行的风格,所有言简意赅的文字堆在一起,方块字垒成千丈门槛,后来看得多了,便也习惯了,更是喜爱这种简单的描白,张爱玲曾说:“‘事实比虚构的故事有更深沉的戏剧性,向来如此。’这话恐怕有好些人不同意。不过事实有它客观的存在,所以‘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确比较耐看,有回昧。”金宇澄的故事是什么呢?是市井巷弄,是世俗生活的一击击闷雷,连串劈下来,让普通人的半生无所遁形,徒留尴尬。

我们这种南方巷弄中长大的小孩,即使疯跑成大树,也忘不掉市井中的千疮百孔,那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城市故事会,如何也逃不掉,好的坏的,皆尽糅在一起。繁花说白了说什么呢?其实看起来都是小事体,谁和谁搞腐化啦,谁出轨啦,男人女人的风流韵事,偶尔把时代的布景拉出来恐吓一番,这是故事里让人心惊肉跳的部分,书中每个人看起来都亦真亦假,说他们真,因为他们活得就像我们身边的小市民……说他们假,因为字字珠玑,像老早就背好的台词。

故事开篇,陶陶拉沪生听故事,把卖鱼女卖蛋男偷情的事情描写的绘声绘色,陶陶是沪生前女友梅瑞的邻居。然而,再看下去,发现开头只是小菜一碟,事实上,故事里所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纵深而去,每一个窟窿里都躺着自家的不幸,拿男女之事打趣当然是表面文章,切得更深了则是说人性,说上海人的斤斤计算,算计是现代人的本性,欲望更是时代的翅膀,所以真实,所以令人刺痛。

而作者偏有本事化狼狈苟且为风月连城,他写小帮人去外地旅宿,如何如何之景色宜人,夜色妖娆,兴许,正是沪上江浙间的风土民情与美景的交融,更显得故事在残忍上多了分“不响”的飘逸,世间种种,皆会淡去,唯留我们,默默不响。

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波三折,就拿梅瑞举例,一个人,三种变化,一开始她是沪生的劈腿对象,后来又看上了宝总,最后又对康总说沪生和阿宝一个身体不行,一个精神不行,实在是有趣的紧,文中的女人,大部分欲望蓬勃,这是真实的世相,我们踩上去那个平行空间就会懂。

当然,有些人会说此书流氓下作,又或者光明面全无,可这不正是巷弄斑驳中真实的尘埃么,世俗故事,莫不如此,正因为我从南方窄巷中成长,浸染过这些惨痛,更觉得这一记闷棍敲得好,敲得妙。

《繁花》读后感(3):海上浮世绘

《繁花》写到最后,是落寞的、空寂的、灰败的,有蛮深的幻灭感。像四季画卷的末端,前面再多少姹紫嫣红,凋零萧索的颜色还是出现了,严冬在望的走势。诸多患难与共的关系,或者中途改弦,或者猝然离世,或者风光不再而前途黯淡。大概人世多是这个样子,不如意者十九。

故事结束的年份不很清晰,大约在2005左右。但是它的最初一目了然,第一个国庆十周年前后。一个新的政权已建立,旧的势力、各个阶层的道德观都在巨大的改变中,适应。这是一个特权阶层交接的暧昧时期,资本家被打倒还没完全打倒、工人阶级当家作主还没绝对做主的阶段。而上海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滞后的、懒洋洋的,乃至是微微抵制的。它一直有一份洋气与骄傲,时代风潮裹挟而来,上海的各阶层有时候不像其他无产阶级城市那样积极。霓虹灯下虽然有了红色的哨兵,但十里洋场的衣香鬓影还没绝迹、还有留恋与余韵。

这是《繁花》故事的开始,一个特定的,也是中国人熟悉的大背景之下,主人公开始生长。书里的三个最主要的人物:沪生、阿宝、小毛,都是1950年前后出生的人。这一年龄段的人算是赶上了。

赶上了什么?时代。

所以有人说书里写尽了上海30年的变化。这是读书不认真,连头连尾粗算起来有50年,从1960到2010。新世纪之后,年代痕迹变得不明显,也许过去的十几年里,人们的面孔都是类似的——充斥着浮躁而拜金的欲望。但是,小毛买断工龄后又做了门卫、炒股、生病去世,以及沪生、阿宝为古董商人做画册、梅瑞投身西部开发等等,还是能看出大致的年代。一代人的成长经历与人生轨迹就完整了。

骨架搭好,然后便是完善其中的皮肉,使之生动与丰满。三个主要形象都好,小毛这一角色尤其好。整个故事的调子是悲的,即便是那些或者快乐或者隐忧的男女情事,都有意去掉了寻常价值观之下的幸福感,而使它呈现出有心的读者可能会暗暗担忧的样子——一切似乎都不太牢靠。但是很多的角色是暖的,他们之间的交流是暖的,有明显的温度感,像兄弟三个的友谊,像阿宝照顾蓓蒂,像银凤欢喜小毛,像陶陶爱上小琴,像小毛暗恋姝华,像阿宝欢喜李李……《繁花》里有许许多多的欢喜,那些真的欢喜,叫人动容的欢喜,都发生在主人公的青少年时期,一旦长大,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很多欢喜就掉色了,就虚假了,就暗藏着算计与刻意了。就成了某一种筹码,或者条件,背后是或明或暗的种种利益企图。

当然就是这样,成年人很多时候无法交心,灵肉不能重叠。陶陶最后是真的爱上了小琴,为她抛家别子,和她东躲西藏、私奔同居,但结局却是情事中最最诡异的——小琴其实并不爱他。阿宝和李李算是交了心的,阿宝动情认真了,李李却遁入了空门。命运不会没来由地捉摸谁,小毛和春香有了爱情,春香却死于难产。读着,真觉得这是宿命论,像是命运对小毛和银凤不伦感情的报复。

即便这样,很多故事、形象还是有温度感,举止、做派,显出上海人特有的气质。故事里的人,成年后,有些感情不真实,能读出来刻意,或者作者已经说得明白无误了,也还是暖暖的。在新时期以来的小说中,私密的语言,体己的话,写到《繁花》这样程度的,真是罕有。它大概还不能以露骨称之。露骨的话,要么下作到猥琐,要么肮脏到色情,《繁花》里的诸多男女的对话,是人在正常欲望下的对话,个体利益的需求与纠葛。

说主人公自有一份骄傲,也处处皆是痕迹。阿宝与沪生都没念大学,但他们交流起来向来底气十足,穆旦的诗、外国电影、苏联小说、流行歌曲,朱光潜美学……一说就懂,一点就通。既没说这是老师的身教,也没讲这是长辈的言传,沪上青年的气质就自然出来了。来自底层的小毛在认识姝华之后也曾有不俗的爱好——抄诗词,还抄得很是香艳,闺怨闲愁,句句指心,情窦早开的样子。更多更有标志性的海派骄傲是“不响”。不响就是保持沉默、突然不吱声、不回应,它可以是很多种不开口状态的概括。不理解上海话,或者乍读该书的外地人,也许会被频繁出现的“不响”吓住:阿宝不响、小毛不响、沪生不响……几百个不响。不响这两个字,除了表示语言上的静默,还含蓄地表达了当事人在沉默时可能的状态:面无表情的、皱眉的、轻微不屑的,甚至排斥与厌恶的。他们和这个城市共生,看惯了见多了,就不想讲了,不响了。不讲,还存在很多可能;讲了,连可能都没了。《繁花》里极少揣摩人物心理,这自然是作者故意的,这样做有一个精绝的好处:画卷生动,不凭水彩点染,而只以笔法取胜。笔法是简白而铺陈的。平白铺陈有一种力量,在这本书里,众位主人公真正骄傲的时候不多,面临难堪、不堪的时候不少。“不响”有时候就是抵御难堪、回避不堪的武器,维持着做人做事的体面与尊严。

说主人公有上海人的骄傲,还体现在作者对他们的爱惜上。阿宝与蓓蒂的青梅竹马、阿宝与小毛的少年情谊、拳头师傅工厂师傅对小毛的关照、小毛沪生对姝华的暗恋……字字句句读得人心温和酥软,作者在叙述时舍不得的样子几近面见。小毛最后下岗、病死,沪生和阿宝其实也混得不怎么样,人前没有多少风光,背后同样有很多的心事与烦恼,但作者总是把他们写得体体面面的,懂世故,知人情,不卑不亢,从不叫他们塌了架子掉了身份,像待自家弟弟,或者自己。

《繁花》好看,还有一个诀窍,即所谓回到“话本体”。但它又不是完全的话本体,也不完全是所谓沪语行文。这是经过处理的语言,最漂亮的优点是几乎不用欧化的语态与句式,以日常对话的形态与平白的上海话,构成语言的主体。读起来就显得特别,这个特别是暌隔已久人海邂逅的亲切。但这样的语言不是原生的,它其实已经过作者审慎的处理与斟酌。看似自然,其实是讲究,暗藏功力。过去三十年里,西风东渐,弄得中国的很多作家已经不太会说话了,忽然《繁花》,别开生面,水花四溅,也是媚态横生。

《繁花》还是上海市井生活的普及本。大量的上海人才有的说法、称谓、切口,作者不惮繁复地写出来,是说明、是怀旧、也是诚心诚意地普及。也许更多的是照顾了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但要知道,很多说词正在渐渐消失,那些与时代,甚至时光相关的文字,已经或者将要变成历史,淹没于时间的长河,未来也不会激起更大的涟漪。在这样的文本里保留下来,也是善意。

上面说的,都是基础,然后才是故事。像是搭好了一个台子,打下了厚实的底子,舞台上的故事才更灵动,百态千姿。但《繁花》里没有完美的故事,不,所有的关于爱的故事都是失败的,悲伤的,甚至令人绝望的。与爱相关的人都是失落的。看到最后,竟也没有一个算得上幸福。沪生的老婆一开始就出国了,而且几乎定了——不会回来,后来和别人生了小囡;阿宝当了工人之后和雪芝交往,雪芝冰雪聪敏,文雅有书卷气,以为能善终,也是无果,后来遇到李李,阿宝退了又退,直到李李把自己不堪回首的历史坦诚相见。看到这里,也会觉得两个人劫波度尽,能有相互温暖的余生,没想到李李决定落发为尼;小毛匆忙娶了春香,刚感觉到温暖,春香死于难产。姝华嫁了边民,生了三个孩子,人也痴了;陶陶瞎七搭八,贴上来的潘静不要,爱上了小琴,在幸福就到手边的一刻,小琴死于意外。连最佳女配汪小姐千方百计要嫁给有钱人,无间道一般地使自己怀孕,最后竟怀了一个连体婴。至于和沪生好过的梅瑞,一度混得灵光,风生水起,却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最后崩盘。

看小说,看作者抑扬顿挫地讲故事,看进去,其实是陷进作者营造的氛围。好的人,坏的人,不好不坏的人;淡薄的爱情,浓烈的爱情,不咸不淡的爱情;心理上难免就有这样那样的指望,这两个人登对登样,心会向着他们,眼巴巴地希望他们能百年好合。哪里会有!《繁花》里没有平顺的爱情,也没有平顺的结局。作者是夹着叙述的,两个时空交错,一章从前,一章现在,交替着写下去。这比一马平川的叙述要胜了一筹,但是更有一个好处是留给明眼人的:几十年前的那一刻,与眼下的这一刻,其实是映照的。在这样的映照里,看见时代的样子、特征、本质。少年时候单纯的友谊与爱,最终没有斗得过趋利的、物欲的、拜金的现在。这一刻的人,做一件事、说一句话,甚至亮一个眼色,都饱含动机,都把真心包裹起来,刺刀不见红,真心不亮出来。

这真叫人伤心。

也许时代就是这样,现在的人们在乎结果,更在乎过程。既然结果谁也无法把握,那么就努力把过程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辜负大好的春光,不辜负来世间走一遭。《繁花》里的过程,除了嵌入几个时代的流行色、嵌入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太太小姐妹的暗中算计,南方北方女人的角力,也很有意思。《繁花》可以分为两个大的章节:少年和成年,也就是过去与现在。成年章节里,每一章差不多都是女人做主角,活色生香,花枝招展。男主角等于穿针引线搭台子,众位女将轮番唱戏,男主人公只有看戏、赔笑、调和的份。男人讲得少,女人讲的多。讲得越多越失败。

时代真的变了吗?

也许还算不上,最后抽身逃离的,还是男人多。变的是世道,变的是人心,社会发达了,欲望也无需遮掩了。似乎也不能指责这个社会已经堕落,因为游戏的规则变了,假如道德也是游戏规则一部分的话。

读者求一个佳偶天成的好结果,其心理来源于过程的热烈与铺张。因为放弃了可能形成累赘的评判,过程就剩下了固有的,其实也是你能接受的形态,唱念做打,你方唱罢我登场,也是有意思又好看的。我觉得作者还是很节制了,虽然貌似漫无目的地说说说,中间还是删掉了很多东西,文字就有了空间。评论家比它为《金瓶梅》、为《海上花》,它其实比《金瓶梅》要节制,比《海上花》的表现方式要现代、活络。虽然它的荤段子和酒场欢场也很多。当然,《金瓶梅》的立意也许就是影射,从第一笔开始就注定了最后的破败,因果报应的色彩很重,所以一定要写过肉写到血、写到刻骨。《繁花》虽然不仅仅写市井,调子虽然也是悲,但它的主旨却不是描绘绝望。它比《金瓶梅》不如的是生意经。《繁花》里大大小小的老板很多,涉及生意场的段落也不少,但上海人做生意的故事写得平而简略。

关注《繁花》的人基本都知道这本书的由来,先是沪上论坛的段子体,一段一段,不紧不慢地贴,和者众,这时候作者才惊起,有了连缀成篇的心。金宇澄是文学内行,写了二十年,又读了二十年,所有的套路都熟悉,他本来走的就是现实主义的路子,据说又听了无数的民间故事,以六十岁的积淀下笔,自然有料。媒体采访他,依然坚称这是即兴体。这自然是对自己不足之处的谦逊说辞,这是经过整合与规划的即兴体,它有一得,得之于无心,也得之于叙述的快意,得之于落笔之前少名利心。因此虽然绵密,却不嫌枝蔓絮叨。

作为一个马虎而粗心的读者,分析文本不是我的任务。读读文字,看看故事,顺着作者的铺陈往前面好奇而期盼地张望。在作者掉头或者故作停顿的片刻,且容我稍微仔细地想一想,为精简的文字抚掌,为热烈的过程大笑,为意外的结果叹息。啊,上海原来是这个样子;啊,上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书,赞。过两个月,再读一遍,也许有更多更细微的心得。读这样的书,赞。我觉得。这也是上海人的腔调。

《繁花》读后感(4):被金爷的功力震慑的一只文艺狗的自白。

2001年,我19岁。逃了整整两天课看完了93版《白鹿原》。我立刻放出豪言,说十年之内不会出现可以超越白的地域小说。2012年末,《繁花》横空出世。依旧是整整两天看完,我说,可与白比肩的文学作品终于出现了。这两部描写不同地域生活的作品,一北一南,前者粗犷平实,后者细腻温婉,却都深深扎根于当地土壤之上,通过文字即可触碰到当下的脉搏。这两部小说,代表着中国文学的最高水平与两向极致。我当时说“悲欢离合观世事,浩瀚挽歌白鹿原。”,现在我说——海上繁花今何在,半是清醒半浮生。

《繁花》中首屈一指为人称道的是语言。抛弃刻板叙事,文字先行。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康总眼中的梅瑞小姐【待人接物,表面矜重,实际上惹烟弄雨,媚体藏风。】,说到何谓情调,更赞。【广告商调教出来,喝个巴黎咖啡,看个甲班日落,数个草原星星】,而汪小姐如是说:【下午醒过来,模模糊糊,躺在一张雕花帐子床里,懒懒起身,老派男人端茶过来,放了唱片,备了洗澡水妥帖周到。最后,两人坐在窗前,边上是雅致茶几,古薰里飘来了上好檀香。老派男人换了几张唱片,留声机慢慢转,有一首唱的是,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等你回来让我开怀/你为什么不回来/我要等你回来/还不回来春光不再。】——大俗大雅到极致情怀胜于一切。之所以觉得伟大之处在于,在作者笔下,一个完全不同于我过往印象中的上海、但却又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上海被塑造的如此全面、丰富、彻底。我真是怎么夸也夸不够。

文学评论界回顾过去的2012,说,“文学界出了三位新人。第一位是莫言——如果不是诺贝尔,人们不知道中国还能有这么具有魔幻想象力的小说。第二位是陈忠实——如果不是同名电影的上映,人们不会知道中国还会有这么具有深刻生命力的小说。第三位是金宇澄——不说教,没主张。爷,写得真好。”要我说,真正可以称之为文学作品的小说,首先其作者必定是一个不能太过功利的人。他们从不企图用文字作为任何利器,只是在无比认真的生活,不教条,不刻板,不拘泥于任何一种前期的框架、结构之中,只是从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汲取养料。就围绕着饮食男女,不歌功颂德,不谈性色变,文思不枯竭,才华不萎谢。他们从不高高在上,也根本不描绘什么幻象。他们和琼瑶郭敬明安妮宝贝之流代表着真文学与伪文学的两个极端。前者是黄金,后者是黄沙,只待风吹过,该幻灭的幻灭,该不朽的不朽。

再看一遍后,再写。一遍根本看不出啥来。就此搁笔。

《繁花》读后感(5):繁花似锦终落尽,岁月不响却留声。——读《繁花》

“阿宝说,旧书里讲花,就是女人,比方“姚女”,是水仙花,“女史”,也是水仙花。“帝女”,菊花。“命妇”,重瓣海棠。“女郎”,木兰花。“季女”,玉簪花。“疗愁”,是萱草。“倒影”,凤仙花,“望江南”是决明花。“雪团圞”,绣球花。蓓蒂说,阿婆讲“怕痒”,是紫薇花,“离娘草”,是玫瑰,其他听不懂。阿宝说,“无双艳”是啥?猜猜看。蓓蒂说,猜不出来。阿宝说,牡丹。”

——这是《繁花》里童年的阿宝和邻居小妹蓓蒂谈及邮票时,书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到这么多花。而后,在未来三十多年的岁月里,逐渐长大的阿宝遇到了各种如花的女人,可童年心里最疼爱的那个穿着白裙子、弹着钢琴的女孩蓓蒂,却消失在阿宝的生命里,也消失在书里。

1952年出生在上海的金宇澄先生,在六十岁之龄,用满纸沪语,把阿宝从十岁,写到四十多岁。六十年代与九十年代的上海街景在人们的视线中交替穿梭。这让北方的读者,难免读来吃力、读后却又沾染了一点上海气息。比如,读着读着,终于搞懂,“睏觉”就是“睡觉”,“小囡”就是“小孩”,“事体”就是“事情”,“做爱”倒是含蓄些,可以说成“做生活”。只是书中的“生活”真真是做的有些乱。可乱中又把男女之间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把为人处世的酸甜沁得透心透肺。

六十年代,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阿宝与空军干部的儿子沪生还有工人的儿子小毛交好。不同家庭背景下的孩子,却同样经历了全国那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是运动改写了命运,还是命运本身早就被写好,只待人们去演绎,总之,运动过后,三个男孩也完成了从童年到青年的蜕变。

相较于六十年代的生涩,我更喜欢看九十年代的觥筹交错。

阿宝是商人、沪生是律师、小毛还是工人。金老先生,虽然给这三位男士都定了身份,却倒很少谈及他们的工作。看似男人是主角的剧本里,却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女人。有男人的地方,怎么会少了女人呢?

女人们轮番上场、暗自较量,不知是酒桌具有魔力还是酒具有魔力,把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的心思,都暴露无遗。相较于绞尽脑汁让自己受孕的汪小姐和不断更换目标的梅瑞,我更喜欢那个在地板缝里关注小毛动静的银凤,更同情那个本最纯洁却以最放任姿态出场的李李。

面对这些争奇斗艳的女人,你甚至忘了旧上海那份旗袍里的优雅,只让人觉得女人本就是花,海棠花也好,白菜花也罢,重要的是招蜂引蝶,不断地跟命运过招,完成一朵花本该有的使命。

可女人终归不是花,花朵只会绽放,可女人,却在爱过之后,逐渐学会隐藏,学会“不响”。当然,男人也是。

总有一个痛苦的经历,让你知道,世事不像儿时的棒棒糖,只要哭闹,就有大人剥开来给你吃。我们不过是普通市井里一个摆鱼摊的小贩、一只长筒丝袜里缝过的破洞眼,面对很多东西,我们只能是无能为力。

就像李李出家、小毛病逝、汪小姐怀了怪胎、梅瑞的身价跌落悬崖……就像没有人能挽留住春天,没有一片花瓣不被风吹雨打。

据说《繁花》里,金先生用了1500多个“不响”。不响,在书里就是默不作声的意思。阿宝不响,沪生不响,汪小姐不响,李李不响。每个人都用“不响”做过最高亢的表达。就像岁月,也是不声不响的,把我们的童年带走,把我们的瞳孔搅混,把我们的过去一点一点藏起。

有什么可响的呢?只要心里装着一个可想的人,就算默不作声,时间都会为你奏起一支独属的钢琴曲。繁花落尽,岁月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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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读后感(6):不响

上海话

上海话是什么话,上海人说的话喽。那么上海人怎么算呢?

上海其实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诸如新上海人,诸如流动人口,诸如310当头,其实非常难以界定。如果按照土著的说法,上海人有种说法叫做 本地人。基本限于郊县,那么他们说的自然是正本清源的上海话了?很不幸的是如果那样的话,很多上海人都会在心里说一句“乡下人”。譬如阿福根。

又譬如滑稽戏、沪剧总是上海话了,但前者其实以苏北话为基准音,后者如果一个人说话被称为“侬是在唱沪剧吗?”基本上会打起来。

上海话就是这么一种貌似大家都拎得清其实大家都有千言万语如同草泥马的概念,他是含混的,他是芜杂的,他就如上海一样,吞噬一切,所以无形无相。

上海所谓十区十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譬如南市区、卢湾区都已经并入黄浦区。这就要说在上海一个非常性命攸关的概念:上只角和下只角。(这个不知道该怎么写,只好含糊写之)。这个概念还不仅仅是富人区和贫民区这么简单,其实用一个会让很多人暴跳如雷的标志倒是可以分得开:那就是租界和非租界。好的房子在租界以为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一句倒也不能说已经说得入木三分。虽然同在上海,虽然大家的口音差不多,基本上彼此是不会觉得你说的也是上海话的。

这里就要说一个“大家的口音差不多”。

“上海话是苏州话和宁波话的折衷,前期受苏州话多一些,后来宁波话的影响多一些。这两种口音本身没有高低之分(祖籍浙江的会多带宁波口音,祖籍江苏的多带苏州用法),但因为在上海崛起之前,苏白一直是江南地区最代表性的吴语,而江南地区又是明清以来全国最重要的文化中心(之一?),苏白、京白、粤白和韵白一直是近代中国四大白话,所以带苏白口音和词汇的上海话,实则相对更优雅和动听一些。”

摘自《说好优雅上海话的11个Tips 狸猫 的豆瓣日记 》

这里简而言之就是上海话基本接近苏州话和宁波话的一种混合。譬如在上海的老广东再怎么熟络,广东话和上海话还是会泾渭分明。

但又不能说上海话完全就是苏州话和宁波话,譬如你来一句“哪航”,别人会下意识地问:你这是要说《玉蜻蜓》还是《描金凤》啊?在上海话里“虾”有两种读音,这还是别人提醒我才意识到的。其实其中一个发音就是非常标准的宁波话。类似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但所以上海话就是如此,类似陈家洛的“百花错拳”。都有点像,但如果直接就用苏州话和宁波话交流,还是会七里传了八里。

人和人的交流就是讲同一种话。这不仅仅是学理或者法理上的一种明晰。而是我讲的,你真的懂了,我为什么不讲出来的,你更是懂了。方言的很多细微之处就是迅速摆渡,省却千山万水。等于是一段遗传密码,等于是一道被守护了千秋万代的唇典黑话。

上海话的第一特性就是窄薄。好起来便是无微不至,想得到想不到的褶皱起伏都熨帖到贴心贴肺。泡久了甚至会来一句:你骂我两句好哇。然后对方也心灵神会地抛回媚眼:侬这细骨头。如果这时候来句,你这个贱骨头,不免就如周通满心欢喜从床上摸出一个全身赤裸的胖大和尚。但世事无常,好起来自然三春得暖,坏起来就是无孔不入,无处不伤。而且非常地快,轻蹙微喟,也许都不觉得已经被伤害。天长日久,却发觉发白发红,这时候已经再无可能痊愈挽回。唯一可以自慰的是伤口过于细密微小,可以有把握别人看不出来,看不见自己伤痕累累。但自己都知道,自己无法欺骗自己全无知晓。

上海话的第二特性就是戛然而止。

之前有一部小说叫做《繁花》,讲上海人的日常。我最喜欢里面形形色色的人来一句:不响。生气不响,高兴不响。欲言又止不响,千言万语还是不响。

排山倒海从心底深处而来,喧嚣沸腾于周身毛孔蜂拥而出,话到嘴边,众目睽睽也好,半夜无人也好,不响。

总要来个第三,否则不来赛。

上海话的第三是上海话不是讲出来的,是漏出来的。当然有心无心都有,当然量大量少不拘。

上海话,日常中出场最多的日常,能听懂,能说得下去,便是真正的不响。莫逆于心,相逢一笑,不响。

20150907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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